残荷之韵

文/孙克艳

一到深秋，浓重的萧杀之气便扑面而来。而被凉风秋雨摧残的荷塘，更显颓败与凋零。偌大的荷塘，稀疏零落着曾经的倩影，枯黄而残破的荷叶，像饱经沧桑的老人，蜷缩着皱巴巴的身体而自惭形秽，或是匍匐在冰凉的水面上，或是擎着干枯的荷叶随风摇曳。偶有一枝尚显绿意的荷叶，却在沁凉的秋风中，瑟瑟发抖。折断的荷杆，肆意倾斜；干瘪的莲蓬，随意地下垂。
曾被遮天蔽日的荷叶遮掩的流水，在秋风下，脉脉地流动，搅动起无尽的涟漪。水中，曾被荷叶保护的鱼儿，无畏地探出脑袋，吐起一串泡泡后，奋力钻进残荷下。灰色的麻雀仍在荷塘上，啁啾地鸣唱，细小的爪子紧紧地抱着失了生机的荷杆，试图唤醒沉睡的荷塘。残破的荷叶上，滚动着顽皮的水珠，在阳光下，闪着晶莹的光芒，让人心神恍惚。
恍惚中，是春阳下小荷才露尖尖角的喜悦，是夏日里连成翠海的惊艳……时光那看不见的沙漏，竟在我们迷离中，悄然远去了，它褪去了荷塘的绿意，收回了荷叶的婀娜和荷花的娇艳，只留下一池嶙峋的荷叶与荷杆，无声地展示着时间这把迟钝的刀子，积蓄起来的力量。“菡萏香销翠叶残，西风愁起绿波间。还与韶光共憔悴，不堪看。”
如此情景，在凉意入骨的深秋里，令人不忍猝看，又不忍移目。细看后，这片衰败的荷塘，犹如束之高阁的诗卷，多年后方能体味书中的诗意；那种令人心颤的美，需要经过时光的沉淀才能体味，就像一杯经历岁月的沉酿。这样的美，以及美中深藏的韵味，需要反复咀嚼，才能深得其味。
这样的美，需要一颗恬静的心，以及发现美的眼睛，和洞悉人生后仍怀揣美好的心灵。如此，这片残荷，竟似有了生命，犹如历尽沧桑后骤然相逢的老友，相顾无言后，你轻轻地微笑着说：“呵，你也在这里呀。”如此，这片荷塘便生动起来，便有了生机。
再看时，满目疮痍的荷塘，竟有了别样的风韵。残破的荷叶，横斜的荷杆，竟有了禅意。因为荷叶的残破和破败，露出了清澈的水面，和水面中的片片浮萍。这时，整个荷塘竟像一幅有了留白的国画，画面也因有了留白而富有韵味。秋风拂动，水面生寒。好一幅美妙的秋荷图！
繁华消尽的荷塘，没了蜂蝶的聒噪，没了游人的喧嚣，显得枯瘦清冷；萧条单薄的身影，褪去了一身铅华，形容枯槁，在微风中，兀自独立。似看透人间盛衰的智者，茕茕独立，默默地承受凄风苦雨，倔强地挺立着铮铮傲骨。残缺与孤寂之下，是静默的内敛与守望。即使枝叶颓败，却怀揣着期待与希冀。因为，脉脉的流水下面，是纵横交错的根茎，是翌年的新生与轮回。惨淡的身躯中，孕育着来年的再次繁茂与喧嚣，艳丽与热烈，赞美与诗歌。
因而，与其说是时光消散了荷塘的风姿，不如说是荷塘收敛了自己的绚丽，将昔日的曼妙、繁盛、盎然隐藏在身下的绿波中，孤寂的残荷在风中起舞，似在无言地诉说着曾经的前世与今生，以及来世的约定。
如此，甚好：繁盛时，铺张而热烈；消歇时，沉静自得。即使身形憔悴，那干枯的风骨依然如诗如画，可歌可泣。等到秋雨连绵时，听着冰冷的雨滴频频敲打着残荷，或缓或急，或高或低，恰如人生的起伏。人生百般滋味，恰似四季荷塘，也当如四季荷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