星河依旧

文/孙克艳

我见过很多地方的夜空。简单地说，大概可以将那些不同的夜空分为两类：城市的夜空、乡村的夜空。
城市的夜空，大约都是相似的：闪烁的霓虹灯，连成一片璀璨的灯海，华丽的光芒，吸引了为生计奔波的人那迷离的目光，连天上的繁星也失去了光华。而我印象最深的，仍是故乡的夜空；那里的夜空，值得回味一辈子。
故乡的夜空是多样的。既有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，也有星河灿烂的瑰丽，还有明月朗照的浪漫；既有小雨淅沥的宁静，也有虫鸣唧唧的清幽，还有大雪纷飞的寂寥……于四季中，我尤其喜欢夏季的夜空。
儿时的夏季，我最期待的，便是晚霞燃烧后夜幕徐徐降临。傍晚，我总是早早烧好绿豆汤，然后端一盆清水洒湿楼房上的楼板。待楼板降下温度后，细心地铺好床铺。等到父母从地里干活回来，一家人坐在楼上的床铺边，乘着习习凉风，喝着解暑的绿豆汤。眼前，是像铁一样沉重而广袤的田野；抬头，是无边的苍穹和缀满夜空的繁星。
饭后，带着洗澡后的一身清爽，躺在松软的床铺上，直视眼前浩瀚的夜空，心中总是涌动着莫名的情愫，宛如一条河流，或是激烈澎湃，或是淙淙恬静。那是世间任何一种事物都难以比拟的安然。在那样的夜空里，人变得渺小而纯粹。白天的烦扰，也都被无声的夜空清扫掉了，人像星光一样柔和而平静。耳边，在细微的虫鸣里，还有睡在打麦场上的村民们此起彼伏的说笑声。那些浓重的乡音，于夏风中，透着莫名的亲切。
在这样的夜晚，劳累了一天的父母显得特别和蔼可亲。他们你一言我一语，指着广袤的星空，告诉孩子们那些关于星星的传说和故事。在星空下，我知道了数星星的孩子和他长大以后的故事，我知道了七夕节的来历，我知道了北极星的特别……那些触不可及的传闻和过往，为眼前的星河，增添了别样的神秘色彩，也为我稚嫩的心灵，插上了通往太空的翅膀。
若是遇到皓月当空，银色的月光泻下来，天地间笼上了一层迷蒙的纱，星星们也被月光遮蔽了，只漏下稀疏的几颗。月亮它长着一双小脚，慢慢地从一片云彩挪到另一片云彩边。月光透过树叶漏下来，随着风儿，筛下斑驳的光影。
在多少个沉静的夜晚里，我对着斑斓的星河或皓皓明月，听着夏虫的低吟，不知疲倦地看着壮阔的星空，深恐一睡着，那些梦幻般的画卷就会消逝。于是，伴着家人的酣眠，我和星星一起眨着眼睛，心儿脱离了躯体，在星河中畅游。有时，我会在月光中醒来。月光下，天地万物都浸着一层唯美的浪漫色。皎洁的月光是清凉的，像潺潺的溪流，润泽着大地，清爽着我的心。
在那些数不尽的夏夜里，我见过最离奇的景象，大概要数那次偶然看到了红月亮。深夜里，红彤彤的圆月，绚丽异常，就连它周边的云朵也被染上了绯色。只是，漂亮的红月亮散发着清凉的光。那赤艳的红，与它清凉的温度，犹如水火交融，激烈奇异，却是和谐的。那是怎样惊心动魄的画面啊！若不是夏季睡在空旷的楼上，我怎会看到如此奇幻的场景呢？
那些绚烂的星河，陪我度过一个又一个漫长的夏季，成为我心中不可或缺的乐园，并丰润了我的眼睛、脑袋和心胸。
可惜，成年后离开家乡的我，辗转于多个城市，再也没有看到过像家乡那样美丽的夜空。更多的时候，我只顾着当下不停奔走的路途，而失去了抬头仰望星空的诉求。
前几日回到老家，我再次看到了头顶上的烂漫星河。它和小时候一样绮丽。原来，无言的星河，一直不曾变化，它一直在等待归家的游子抬头仰望。
直到那刻，我才明白：当我们抬头与星河相望时，又何尝不是在洗涤自己的灵魂呢？时时仰望星空，既是与自己对话，也是拥抱心灵。因此，即使陷于凡尘俗世，也不要失去抬头的习惯。
星河依旧。你是否知道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