遥想当年上大学

潘玉毅

除了小学和初中,每一次开学,都是父亲送我去的。大学也不例外。
我大学是在西安读的。西安距离我所在的城市有一千三四百公里远,所以当初填报志愿的时候,父亲心里是不乐意的。但向来尊重父母意愿的我,那次难得地自己拿了回主意。
之所以报西安的学校,是因为在之前的近二十年里,我几乎没有怎么出过远门。唯一了解远方的方式就是读书。在那些书里,我时常看到秦始皇兵马俑,看到华清池,看到大雁塔,看到大唐芙蓉园,看到终南山、华山,觉得西安这个地方是那样地神奇,忍不住想要走近去看一看。这个念头在我心中扎根了许久,虽然从未对人言说,却不曾移换目标,就像看似平静的海面,海浪从未停止奔涌,而是在不断蓄力,随着时间的推移,“去西安”的渴望愈发迫切。最后,父亲终归是没有拗过我,由着我填报了西安科技大学。
路途遥远,想法的生成与实际的抵达,中间要跨越崇山峻岭。
慈溪没有火车站,要坐火车必须去隔壁的余姚。而且即便是余姚,也没有直达西安的火车,只能到杭州中转。那时候动车、高铁都还没有开通,杭州到西安的班次很少,并且只有绿皮火车,就连K字打头的空调车也没有。我至今犹然记得,自己坐的那班车,车次是2305/2308。绿皮火车速度慢,从余姚到杭州,再从杭州到西安,加起来得二十六七个小时。路上若是再给其他的火车让一让道,停半小时一小时是常有的事情。
我原本打算自己一个人去学校。我已成年,按照我们家乡的虚岁算法,更已20岁,完全可以独自出远门。但父亲不放心,不论我给出怎样的理由,坚持要送我去。他也给出了一个让我无法反驳的理由:他也没有去过西安,想去看看。
于是,就像父亲没有拦住我填报大学志愿一样,我也没有说服父亲,只得遂了他的意愿。
出发时,我带了一个行李箱。箱子里放了几件换洗衣物,还放了两本我喜欢的书。旅途漫漫,我计划用它们来消磨时间。但很明显,现实与理想之间往往是有差距的。
虽然已是秋天,但车厢闷热得像个蒸笼,蒸得所有乘客汗流浃背,即使有风扇在吹,却还不如一把蒲扇的风来得凉快,不过是为沉闷的车厢增添了一丝喧响而已。人多座少,没有买到坐票的人或席地而坐,或靠在椅背上,更有甚者,躺在了座位底下。挤挤挨挨,连挪动脚步都十分困难。想要上个厕所,都得一路“借过”。而且一起身,便有一个屁股下来稍事休息。同乘客的数量形成正相关的是大包小包的行李,我们的箱子一放上行李架就被塞得严严实实,动弹不得,拿取亦是十分不便。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,那两本书我从始至终就没有拿下来过。一路上,我或与父亲闲聊几句,或坐着默默发呆。沿途的风景很美,我却没有心思欣赏——主要是因为我坐在靠近走廊的位置,越过两边的乘客去看窗外的风景,总觉得不大自在。只想着早点到学校,早点融入新的环境,开始新的旅程。
其他乘客倒是没有我的拘谨。熟不熟,三两句话聊下来,就胜似十年知己了。这不,坐下不到一个小时,我旁边的几个乘客早已聊得热火朝天,也不知是哪位仁兄摸出一副扑克牌,对面而坐的几个人吆五喝六地玩起斗地主来。毋怪有一个笑话说,中国人干活千万不能凑齐四个人,不然不是斗地主就是玩国粹——打麻雀,可谓是形象而又贴切,一点都不失真。
我对此全无兴趣,故而这一路,几乎是掰着手指头度过的。好不容易到了西安火车站,出站不远,城墙外就有学校来接新生的大巴车。我们排队上车,约莫一个小时左右就到了临潼校区,然后又开始马不停蹄的奔忙:报到,交钱,办饭卡,领钥匙、席子、被子、脸盆等物件。拿到钥匙后,我让父亲在寝室休息一会儿,但他总觉得不放心,不管我怎么说,始终跟在我身后。等一切忙完,已经到了傍晚。我和父亲饥肠辘辘,去食堂简单吃了点东西。
依照学校的规定,家长晚上是不能留宿寝室的,不过学校提供有集体宿舍,几十块钱一晚,父亲就去那里将就了一夜。第二天,同学陆续到齐,开始第一堂班课。我同父亲说,难得来趟西安,就好好地玩一玩。父亲却没有像他来时说的那样到处看看,而是打算要回去了。“有电话来,催我去干活。我下午就走了。”
怕父亲的普通话不标准,西安人听不懂。我同他一起到火车站的售票窗口买了票。由于时间太赶,当天已经没有坐票,我让父亲迟一日再走,但父亲说不妨事,二十几个小时,一忽儿就到了,而且自己会见缝插针找位子座。几次劝说不听,只能由他。那时不如现在方便,杭州到余姚的票只能在杭州买。实在没辙,我让他到杭州了找个能听得懂方言的,然后提醒他路上稍微看着点时间,不要坐过了站,并让他到了同我发信息。事后回想起来,也颇觉讶异,原来有一天我竟也会这般唠叨。
父亲在火车发车后几个小时同我发了条信息,到杭州换站时又同我发了一条,说路上买了只小马扎,没有一直站着,杭州也买到回余姚的票了,售票员听得懂他的慈普,让我别记挂,安心读书。了这句话,教育是讲良心的。后来的每年教师节,我都会想起老师的那句话。是啊,教育是讲良心的。
那天分别后,我们渐渐恢复了联系,逢年过节我都会主动给周老师发信息问候,表达我的关心和敬意。有时候,当地学校有招聘时,周老师也会热心地给我发一些相关的招聘信息,帮助我把握机会。然而,尽管我们已经重新建立了联系,并且时常保持沟通,但我至今仍然没有勇气与当年的班主任深入探讨那个话题。从这个角度来看,我或许还缺乏足够的勇气。不过,现在的我已经能够坦然接受自己的平凡,不再过分苛求自己必须与众不同或出类拔萃。
晚上睡觉前,我给悦回了一段长长的文字:
丫头,我们大多数人都是没有什么大出息的。一辈子很长,人生充满了许多瞬间的惊喜,这些惊喜往往转瞬即逝,却留下深刻的印记。我一直坚信,学习的价值不仅仅在于在某个特定时刻绽放光彩,更不是简单地以是否考上名校来衡量成功与否。如果仅以此作为标准,那么那些未能考上名校的孩子,他们的人生难道就被贴上了失败的标签吗?显然不是这样。我们大多数人都是平凡且普通的人,我们的价值并不取决于外界的评价或比较。更重要的是,我们追逐的不应该是别人的脚步,而应该是自己内心的渴望和梦想。每个人的人生都有其独特的轨迹和意义,我们应该勇敢地追寻自己的心声,活出属于自己的精彩。
从小到大,读书时、工作时,甚至成家后,我们常常被亲朋好友寄予厚望。但人生从不是单纯地追求成功,而是一个不断成长的过程。在我看来,所谓的“最好的自己”和“最好的远方”,其实就是指那个永远在努力向上、不断成长的自己。我们的每一次奋斗、每一次攀登,都是为了让自己的视野更加开阔,能够看到更多彩的风景。
这是一条属于自己的修行之路,在这条路上,那个自在、真实的你,就是最好的你。因为只有当你真正做自己,不受外界干扰,不迷失方向时,你才能展现出最真实、最美好的一面。这样的你,无论走到哪里,都会成为一道亮丽的风景线,吸引着同样热爱生活、追求成长的人们的目光。